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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相逢 其四

第六章 相逢 其四

直到此刻,劳伦斯才认识到一件事,这个洞比他想象的大多了。

他的面前是一条恍如天成般的花岗岩小路,直达那不知是由何种方法建立起来的,尖塔林立的神殿,两旁尽是漆黑的落穴。

在一片黑暗的洞穴中,只有那座堪称神迹的奇妙殿堂,在闪烁着璀璨而神秘的光芒,就像吸引飞蛾的火苗一般,将它的身影映照在劳伦斯深紫色的眸子中。

劳伦斯感觉自己脑袋里的东西像要融化了一样,那神殿就像滴在清水中的墨汁,渐渐地占据了他的思维,他像是被火吸引的虫子一般,摇摇晃晃但依旧十分顺利地通过了花岗岩小道,到达了神殿之前。

在那扭曲的门扉前,劳伦斯手中的吊坠又一次亮了起来,那阴暗的光芒照在不知名岩石建造起的大门上,只听内部传来石头摩擦的声音,大门便像逆流的漩涡一般打开了。

在奇异的门扉后,是螺旋而下的阶梯,劳伦斯尝试着从阶梯的缝隙间窥见底部的样貌,却只能看见阶梯的尾部延伸进了翻腾着黑暗的深渊。

“下行乃正途。”一个声音冷不丁地从劳伦斯的耳后发出。

“!”劳伦斯一惊,猛地扭过身子,却见身后只有仍旧敞开的大门与徐徐灌入的冷风,而他来时的那条花岗岩小路,此时却不知怎的,一声不响地消失了,就好像它从来没存在过一样。

劳伦斯转身看了看那螺旋而下的楼梯,蠕动的黑暗中仿佛伸出了无数的手,似乎要把周围的一切都囊括其中。

劳伦斯咽了口唾沫,这地方从哪儿看都不像没有危险的样子,再说,刚才的声音到底是不是幻听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一定要这么走呢?说不定这里还有其它的路呢?

心里暗自下了另寻他路的打算后,劳伦斯动身在四周的墙壁上来回摸索,试图找到另一个如先前石壁一样的暗门。然而逛荡了许久,也没有暗门的痕迹。

“唉..真是够了...”劳伦斯看着通向下层的阶梯,自言自语地说道。

轻轻地踏在台阶上,劳伦斯暗自庆幸这楼梯还没老到要崩塌的程度。他扶着旁边的墙壁一步步地向下走着,一直走了十来分钟,才终于触及到了阶梯的底部。

那台阶连接着一条宽敞的大道,末端是一扇普通的红色木门。

眼前其它地方并没有路,劳伦斯也只好硬着头皮前进。

“为了我们的『神』!”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门的另一头传来。

此时劳伦斯正把手放在把手上准备开门而入,这声音也十足地吓到了他。

“这声音....是那两个人中的一个吗...”从短暂的惊吓余韵中缓过神来,劳伦斯回忆起来自门扉彼端的声音的主人。

“听起来,好像还有些距离....”

劳伦斯把耳朵贴在墙上,隐约听见门背后有复数的声响传来。

“不止一个.....那还正好。”

他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紫色长袍,确认自己衣服的边角没有从奇怪的地方露出来,随后轻轻地转动把手,打开了大门。

漆成红色的大门轻巧地打开,略大的空间中因为挤满了身着紫袍的人们而显得十分狭窄。他们以圆环状将房屋的中心围得水泄不通。在人头攒动的大潮中,劳伦斯只能看见从房屋中央的天窗上照下圆形的光斑,正好落在人群的中心。

“奇怪....有哪里不对....”

“这里...不应该是地底吗.....可这里看起来并不像在地下的样子.....”劳伦斯在心里想着。

“抬起头来,兄弟们!”一声呵叫打断了在场人群的窃窃私语,发言者正是先前拉着『铁处女』的两个男人中的一员。趁着人群的注意力被分散,劳伦斯也顺势混入其中。因为帽檐较长,遮住了他半张脸的缘故,这些人并没有发现他这个『异常分子』。

“我们!今天聚集在此处,是为了同一个信念!”那男人继续说道,“有些事情,被隐瞒了太久......太久了!”

“那些废物们,将我们的肉作为手中的面包,将我们的血作为杯中的酒。他们真的关心我们吗!”人群中渐渐有人开始私语,其中夹杂着抽泣的声音。

“不,他们心里只有那几颗臭钱,我们的命在他们心里什么也不是。”

“但是今天,事情终于有了转机,”男人说着,示意身旁的随从把他想展示的东西拿来,“他们把『秘密』留在最深的记录里,为的就是独享那份恩泽!”男人已经有些歇斯底里,他的怒吼也成功地带动了现场人群的情绪,就连劳伦斯这个纯粹的看客,也竟有一瞬间感到同样的狂热。

“『神』呐,那些万古以来就存在的神明们,即使是『死亡』也无法带走它们,实际上,他们正以另一种方式存活在世上!”

“可是该死的贵族们,总想独占这份神赐的恩泽!可是,可是啊!......呵呵呵呵呵呵呵......我们是被神选中的人啊!”随着他的演讲渐渐到达高潮,

手下也将他指示的东西抬了上来。

劳伦斯一眼就认出了那物件,正是先前男人亲自运来的『铁处女』。

“王族的老糊涂们,并不知道行宫也有关于这东西的记载....”不等劳伦斯多想,男人继续说道,“于是我们就把它挖出来了......这,就是神的遗产。”

“文献上称它叫『棺』,我想,你们一定会有人怀疑,这样的东西,真的会和『神』有关吗?”

“看看这个吧!”他轻轻地拍了一下『棺』的表面,从中渗出了些黑色的,像是黏液一样的东西。

“这东西,可是『活的』啊。”

那人说着,用白皙的手套沾染些许粘液,将其放在火把上,那些粘液突然开始抽动起来,就像被火烧到的虫子一样拼命地挣扎,最后渐渐不动了。

周围聚集的人大为震惊,他们确实曾听说过『神』的存在,可现在,神代的遗产可能就在自己的面前,又有几个人不对此心生畏惧呢?毕竟在古往今来的故事里,那些忽然降临,又忽然离开的神是那样强大,神圣的存在....

劳伦斯却对眼前的情景无动于衷,因为他隐约感觉那个处于人们聚焦中心的男人的目光,恰到好处地停在了自己身上。劳伦斯不由得拉了拉帽檐,好让自己没那么容易穿帮。

铛~ ~ ~

不知从哪里传来的钟声响起,劳伦斯本就绷紧的神经被这突如其来的钟声猛地一激,身体随之一震。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

人群中心的男人突然抽笑起来,断断续续,脸色变得十分狰狞。

周围的人影也开始闪烁起来,起初有零星的笑声,而后是一片狞笑的浪潮。

——果然都是一群疯子!

劳伦斯在心里暗骂道。这些可怖的接连不断的狂笑声实在让他有点不寒而栗。

他双眼环顾四周,毕竟这里有这么多人,只有一个入口显然不太现实,至少这里应该有别的通道才对,再不济也该有个暗门之类的....

劳伦斯正想着,不经意地扭动身体,这时原本别在腰间的短刀突然滑了出来,掉在地上,发出“锵”的一声。

满堂的怪异笑声消失了。

人群的目光首先聚焦在银白色的小刀上,而后很快地将注意力全都转向了劳伦斯。

卧x,好死不死这个时候坏我的事!

劳伦斯在心里暗自吐槽道。

他略带尴尬地抬起头,和几百双眼睛对视了大概两秒钟,又尴尬地把头低了下去。

哇,不行了,这次真的不行了,会被这些人活活打死啊!!!

说来也是你自己的错,没事儿看什么热闹看什么热闹看什么热闹!

劳伦斯在心中疯狂地自我吐槽着。

“呵呵...哈哈....嘎嘎啊啊啊啊啊...无上的..嘎啊...伟大的.....赐予我们....荣光与...幸福..嘎啊...”

正中央的男人从嘴中发出支支吾吾的抽动的声音,可劳伦斯却注意到了另一种声音,另一种让他毛骨悚然的声音。

“咔嘣”

清脆的响声像是丢进火堆中的木柴一般响了起来。

可这里没有升腾的火焰,劳伦斯的记忆中只有一种声音如此接近.....

骨头错节的声音。

下一个瞬间,在场人都开始抽动起来,身形逐渐扭曲,而后只能从形状上辨别出是人,但是其身体的状态已然看不出普通人类的影子。

他们的手脚关节向不可能的角度扭曲,以一种不可名状的姿态四肢伏地,有些人的手脚粗暴地扯破身着的长袍,从碎布中伸出部分肢体。

“这是.....『异化』.....?”

豆大的汗珠从劳伦斯的脸颊滑落,不知怎的,他总觉得这些人伏在地上的姿势似曾相识.....就好像在向什么东西祈祷一样,完全拜倒在地上。

“血祭.......”人群中发出轻轻的声音。

“血祭血祭血祭血祭血祭血祭血祭血祭血祭血祭血祭血祭血祭!”人群躁动了。

“咕...嘎嘎嘎啊咕咕....抓...住他.....抓住用不净....咕嘎啊啊....之物....亵渎神明的家伙。”为首的男人说道,他的脖子扭过人类已然不可能的角度,双眼盯着劳伦斯打转。

劳伦斯强作镇定,毕竟刚才已经见过不像普通生物的怪物了,现在出现这种“人”

也不算什么怪事。吧。

可当下之急是如何逃出去,四周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暗门之类的,难道只能从原路回去?

但是来这里的花岗岩路已经消失了不是吗,出去的路已经被堵死了?不对,不对,快想想,快用你的脑袋想想。

忽然,从劳伦斯的眼前飘过一缕烟尘,在天窗小小的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对了!天窗!有光源就一定在地面上!就算不是也离得很近了!...可是....这明明是地下......不对!管不了那么多了,那『铁处女』的高度,大概够了,只要攀上去就好,可是.......

劳伦斯望着渐渐逼近的畸形人群,心里有些忐忑。

算了,上吧!

劳伦斯下定决心,迅速抽身拿回地上的小刀,一鼓作气向着人群冲去,他灵巧地避开了第一人的扑袭,踩着他佝偻的背部高高跃起,继而跳上另一人的脊梁,用这样像是走木桩一样的技巧,虽然要保护尚未愈合的伤口有些困难 但劳伦斯依旧顺利地通过了大部分人群。

他逐渐逼近人群的中心,眼下唯一的威胁只有先前在人群慷慨陈词的男人,他的异化程度比其它人严重的多,几乎看不出人类的形体,他的骨骼怪异地突出,撑破了皮肤,形成了一对新的,像利刃一样的器官。已彻底沦为碎布的长袍下依稀可见他突出的脊椎。圆形巨口中尚还挂着唾液的锯齿尖牙蠢蠢欲动地颤抖着。

劳伦斯的大脑迅速地运转了一番,做出了自己现在的状态极有可能打不过眼前怪物的判断。

他加快了跳跃的节奏,几秒钟内就到了自己自信到可以百发百中的距离。

劳伦斯将自己唯一能防身的小刀紧攥在手中,就像老练的马戏团艺人一样用力掷向了已经没了人形的生物。

男人的刃状骨骼轻轻一扭,十分轻易地挡住了来袭的飞刀,将其弹开。正是这一瞬间的分心,为劳伦斯创造了机会。

趁着怪物的分心,劳伦斯迅速调整身形,径直冲向『铁处女』。

他不经意回头一瞥,在扭曲的男人身上看到了什么不寻常的东西,那竟然是只『眼睛』!他有第三只监视后方的眼睛,就在他突出的脊背上!

不好!这个距离,会被....!

男人后足的一根腿骨暴力地搅烂外在的肌肉和皮肤,从脚踝处像标枪一样射出,瞬间贯穿了劳伦斯的腹部。

“噗!”

劳伦斯顿时被巨大的劲力贯穿,整个人像布娃娃一样随骨刺被钉在『铁处女』上,也不知这东西是什么构造,骨刺的这记突击竟没有在其上留下哪怕一丝划痕。

劳伦斯嘴角渐渐渗出鲜血,可能身体里面的情况比外在表现出来的还要严重,先前的伤和新伤同时发作,强烈的疼痛几乎要让他昏死过去。

他咬紧牙关挣扎着想把骨刺从身体里拔出去,但是试了几次都被其上不知是劳伦斯的还是那男人的血所阻,终究没能成功。

血液渐渐流出劳伦斯的身体,他的嘴唇开始发白甚至变青,脸上也没了血色。男人似乎并不打算直接结果了劳伦斯,他更享受像这样蹂躏他,折磨他,让他慢慢地失血过多而死。

鲜血汇成的细流缓缓流着,渐渐地在地面上漫开了,劳伦斯周身已经被自己的血浸湿,眼神也失去光泽,不再动弹了。

男人化作的怪物漫不经心地抽出骨刺,就像炫耀一般发出“嘶嘶”的低鸣声。引来人群中一阵阵和鸣一般扭曲的抽笑声。

劳伦斯被惯性带动,整个人向前扑倒,原本放在袖间的挂坠也掉落出来。鲜红的液体沾染上碧绿水晶的瞬间,异象陡生。

原本绿色的水晶凸起像是吸收了地面上尚未凝结的血液一般,展现出异样的紫色,随后吊坠就像被人拿起一般,缓缓地升到了空中,与『铁处女』上奇异的纹路恰好同处一个高度。

“嘶....唔......『钥匙』.....嘶....启动了?!这怎么....咕唔....可能...嘶嘶.....”男人的声音十分扭曲,但也掩饰不住其中的惊讶。

『铁处女』之上无声地展开了一个空隙,与悬停在半空中的吊坠恰好对应。就像磁铁的吸引一般,吊坠与『铁处女』完美的结合。

——随后,『铁处女』打开了。

一阵白色的烟雾从『铁处女』里飘出,在空气里弥漫开来。

“血脉-确认-唤醒『纽带』”『铁处女』中传出无感情的机械声。

复杂的机械传动结构,将『铁处女』中的内棺缓缓撑起。

棺盖无声地滑开,从中露出少女的胴体。

在黑色原生质层的包裹下,依旧可以看出她雪白滑嫩的肌肤,修长的黑发,以及如同洋娃娃一般精致的五官以及足以让贵族女性嫉妒的优美曲线,她像是从画中走出的人一般,有着只存在于画师幻梦中的美貌。

少女,睁开了双眼。

那是有如一对琥珀一般的,晶莹的金黄眼眸。

她轻巧地撑起身体,从棺中跃出,原本包裹少女身体的黑色原生质,此时也化作了一条黑色的连衣裙,恰到好处地穿在少女身上。

“神呐!”男人突然用扭曲的声音叫道。

“我等...嘎嘎咕啊....我等是.....您的.......”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

黑色的原生质凝成的尖刺已然穿透了他的胸膛。

甚至没有发出一声惨叫,男人就这样倒下,不再有动静了。

少女冷冷地看着他的尸体,又看了看周围的怪物们,那不是看活物的眼神。

错愕的人群甚至没有意识到眼前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自己等来的神明会杀了他们的领袖,这样的事在他们的认知里是不可能发生的。

少女轻轻地迈着步子,走到劳伦斯身边,抱起他几乎变冷的身体。

“放心吧,『链接者』,我不会让你死的。”少女毫不在意自己碰到这散发铁锈臭味的液体,抚摸着劳伦斯被血沾湿的脸颊。

她咬破自己红润的嘴唇,像要用这一丝血的温存,唤醒一个已经去往彼岸的人一般,贴上了劳伦斯已经青紫冰凉的唇。

在二人的周围,黑色的原生质像是蔷薇的荆棘一般四处蔓延生长,甚至破开了天窗,洒下稀散的阳光。它们以极快的速度穿过了在场每个怪物的要害,一切发生的是那么快,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四周都静悄悄的,二人所处的位置,在阳光的点缀下,就像荆棘丛中含苞待放的蔷薇。

“觉醒时刻已至,『链接者』。”少女将唇从劳伦斯的脸上分开,说道,“『N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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